不必要的知識傲慢



(圖片說明)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，當做照相的背景
倒還滿好看的。勝己悅己攝於高雄大遠百誠品書店。



我記得當場還把我最喜歡的一篇古文，范文正公的《岳陽樓記》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，並告訴大家，我這位姓范的老朋友，今年1000歲，嚇得家長們趕快報名。

文 / 鄭春鴻
一位庸俗的商人和他的朋友應邀到一位教授家吃晚飯。席間，一位客人問他喜不喜歡莎士比亞。他回答：「喜歡，但我更喜歡威士忌。」大家聽了都偷笑。
回家的路上，他的朋友說：「你實在很笨呢，怎麼會去提威士忌？誰都知道，莎士比亞不是酒，它是一種奶酪。」
另外還有一個類似的笑話，也很流行。一個老師對在打瞌睡的學生說：「我問你，《紅樓夢》是誰寫的？」學生揉一揉惺忪的眼睛，很緊張地說：「不是我寫的，老師請您相信我，《紅樓夢》真的不是我寫的。」老師非常生氣，要學生把家長找來。家長對老師說：「老師，我這個孩子雖然功課不太好，但是卻很誠實，他說《紅樓夢》不是他寫的，請你相信，一定不是他寫的。」

看到這一類的笑話，或許你會覺得這些老小還真笨，連莎士比亞和《紅樓夢》都沒聽過。不過，如果我進一步問你：「莎士比亞如果活著的話，現在大約幾歲？」或問：「曹雪芹是哪一朝代的人？」或問你：「孟子上過孔子開的課嗎？」大概讀到上述兩個笑話，瞧不起那些商人和朋友，以及瞧不起那學生和家長的人，大約有半數答不出來，或猜到了答案卻不確知所以然；如果我再問，誰能簡單但是要完整地說出任何一個莎士比亞所寫的戲劇故事，或是簡要地敘述一下《紅樓夢》的故事，不必說細節。你相不相信，那麼大約會有五分之四以上的人會支吾其詞，說得七零八落的，或說不出個接近的輪廓來。
一個完全不知道莎士比亞和曹雪芹的人，和一個只知道莎士比亞是一個作家，曹雪芹寫過一本《紅樓夢》的小說，除此之外，對進一步的細節所知有限的人相比較，真的有很大的區別嗎？前者叫做有「人文素養」；後者叫做沒有「人文素養」嗎？只知道皮毛而獲致的「人文素養」一斤值多少呢？
老學究最大的毛病是推崇古代，苛責現今。這種知識的傲慢並非始於今人。 唐代文豪柳宗元在 《與友人論為文書》就有一段感嘆：「而又榮古虐今者，比肩疊跡，大抵生則不遇，死而垂聲者眾焉。」
知識的傲慢是沒有道理的，我們常聽老學究說：「這些名著都是經過千捶百鍊留下來的，不知這些古典之物，很難被稱為知識份子。」這種說法不見得對。我們把歐陽修的<縱囚論>拿來逐字分析，他想要傳達的不過是「不立異以為高，不逆情以干譽」這樣很片面的道德教訓罷了。至於「立異」、「逆情」是不是就真的那麼不好，或「立異」一定是為了自命清高？「逆情」和「不做鄉愿，勇於挑戰世俗價值」，二者要怎麼區別？歐陽修並沒有更精密的探討。今人在書架上隨便抓一本好一點的小說，也許對這種倫理學裡ABC的課題，討論得都比歐陽修廣，比歐陽修深。歐陽文忠公寫的古文滿氣派的，我也很愛讀，但我得說，不見得每一個人都必須讀，沒讀也不見得有大遺憾。
同樣的道理，如果你不是專研英美文學的大學生，沒有讀過《簡愛》、《咆哮山莊》有必要自慚形穢嗎？我不認為。因為這種古典之作，不論情感結構或是道德結構都和今人有極大的差異，有很多情節不但對今人不具任何啟發意義，甚至會令人讀之發笑。
以上論述並非想把古人罵了一頓，也不是要大家把古典名著丟到毛廁坑裡。我倒想把最近兩年我做的一件事跟大家分享，以證明我所言不誣也。
大約兩年前，我參加女兒小學六年級最後一次學校日，深深被老師疼愛每一位學生，用生命的熱情為他們批改作文，和孩子做心靈的交流而感動。學校日當天，紀月娥老師把每一個孩子最好的一篇日記做成簡報片，師生家長聚集一堂共同欣賞。席中，很多家長跟我一樣對於紀老師的用心，以及班上同學難得建立的友誼表示珍惜。有人提議，請一位在國中教數學的家長，帶領大家一起先修國一數學，也能聯繫感情。這位家長沒有馬上答應，這時候，大概是神的帶領，我忽然舉手跟大家說，我願意拋磚引玉，帶領孩子讀古文。
那時候台北正因為教科書裡古文今文的比例應該多少而吵得沒完，我向家長們做的自我宣傳是這樣的：我認為讀古文是投資報酬率很高的一件事。從《詩經》算起，至今2500年出現的大文豪，我們挑100人，每人讀一篇他的代表作，花不了我們很多時間和精力，可是卻等於交了100位歷史上的菁英人物；倘若你不但讀它，而且還把它背誦起來，那麼這位古朋友就進入你的生命和肌裡，中國文化對你就不再只是知識，而是變成你的情感和思想的一部分，那是多麼驚天地而泣鬼神的一件事啊！
我記得當場還把我最喜歡的一篇古文，范文正公的《岳陽樓記》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，並告訴大家，我這位姓范的老朋友，今年1000歲，嚇得家長們趕快報名。前幾次上課，把我家擠得水洩不通，我也樂得當他們的陪讀書僮，後來，大概不是孩子就是家長發現我當天的那席話太煽情了，原來多交幾個古字號的朋友，也沒啥了不起的，學生就一個一個跑掉了，說要去補習數學、理化的。快兩年了，一直到現在只剩2-4位，加上我們家的悅兒，算得上我真正的入室弟子。我最感到安慰的是兩年來我從不輕意停課，上課前一定把課堂整理的像模像樣，為大家準備好喝好吃的茶水和點心。我告訴他們，我希望這堂課可以開到他們長大結婚。
您讀到這兒，應該相信我不只口裡不排斥古典之物，我甚至以行動來悍衛這個千秋之業也好，小癖好也好。對於那些中途「落跑」的學生，我從不加以譴責，因為人各有志，多念幾句之乎者也不但不能登天，不要搞得失業做「宅男」、「宅女」就阿門了。應該譴責的反而倒是那些知識傲慢之人，最容易罹患「知識傲慢症」的只有幾種人，除了我一路說的老學究之外，還有醫師、律師、老師，這些師字輩的最容易對那些不熟稔他本行知識的人嗤之以鼻；其實，他們往往除了自己本行稍懂之外，其餘的學問幾乎是白紙一張，包括可能是生活上的白癡。「人之患在好為人師」，孟子這句千年老罵，可是不絕於耳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