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4月22日 星期五

鬼鄰居

人生基本的動線就是向死的過程,當我們忘記死亡,就等於忘記奮鬥的時限,而任何一次階段性的努力,倘若想要取得成就,就必須先預知「鈴響」的時刻,唯有如此才能使每一次出手都打在各個足以累積成功的基點上。
文 / 鄭春鴻
第一次到觀湖山莊來,我就認定這是我追尋的理想居所。之前老公與我早就有逃離都市,投奔鄉村的計劃,然而都因貪求都市的便利,始終茍活於那混沌紅塵之中。這次我們似乎都下定決心了,因為這個山莊既有鄉村的風味,又有現代化的管理;草木扶疏,設施完備,最重要的是地點居於城鄉之間,滿足我們貪圖都市物慾以及嚮往鄉村情調的矛盾情結。
幾乎無可挑剔的情況下,卻在同時,我們心照不宣地發現了一個美中不足之處,就是不偏不倚地在我們相中的那一層樓附近有一個可怕的「厝邊」-----一個墳。
這個「厝邊」當然不是正好座落在我家的隔壁,所謂「附近」指的是視野所及之處,而如果這視野所及之處是我可以很自然逃開的,或許我還不會那麼介意,偏偏我們每次上下樓等電梯時視線上非得跟「它」碰面不可,這實在讓人多少有點壓力。而為什麼老公和我卻「心照不宣」地不去提這事呢?我想除了觀湖山莊太令我們神往,已經不忍割捨之外,主要也覺得陰陽兩造無冤無仇,畢竟也沒什麼好怕的。
觀湖山莊不少是「度假型」的住戶,像我們這樣「長住型」的住戶雖然也有一定的數目,但由於大家都忙,一個月碰不到幾次頭。
蟄居「觀湖」一陣子之後,我才開使逐漸感到這個當初心裡犯疙瘩的「厝邊」帶給我的壓力。很顯然地,雖然「它」不曾對我說過任何一句話;也沒有同我打過一次招呼,但是「它」卻是最常與我謀面的鄰居,我不出門便罷,一出門便望見「它」。
等電梯的時間平均大約在十五秒至二十秒之間,這個時間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,正好可以打一個不是那麼熱情,卻也不失禮節的交際型的招呼。
面對一個墳,我應該跟「它」說哈囉嗎?「它」曾經是個人,現在是個鬼,鬼也算個鄰居嗎?
在「觀湖」住得愈久,這樣的疑問好像就愈來愈有了肯定的答案。如果一個好鄰居是一個可以給你啟發、幫你反省的人,那麼「觀湖」的鄰居沒有一位像這一個鬼一樣給我這麼多了。
鬼鄰居給我豐富的死亡意識與死亡教育。
現代人太忙碌了,大多數的人都常常忘記自己究竟在追求什麼。我常想,世界多的是聰明人,而究竟是什麼讓大家忘記生命追尋的意義呢?因素當然很多,但我想最關鍵的原因應該是我們經常會忘記生命有死亡這回事。
人生基本的動線就是向死的過程,當我們忘記死亡,就等於忘記奮鬥的時限,而任何一次階段性的努力,倘若想要取得成就,就必須先預知「鈴響」的時刻,唯有如此才能使每一次出手都打在各個足以累積成功的基點上。
一個沒有死亡意識的人,不但不能掌握每一個階段的成功打擊點,終將在人生的旅途中逐漸地拖著混亂的腳步,迷失於心靈的渡口。
我的鬼鄰居就像是一位「生死學」的教授,他激發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、迫使我逼視死亡,並肯定其對於開發人生價值的積極貢獻。
我的鬼鄰居就像一個道德家,他告訴我,人生是光陰的逆旅,到頭來人人都只是一坏故土為伴。想要有一個快樂人生,首先要有一付好脾氣。道德只是特定時空的特定遊戲規則,人生之所以多姿多采,正因為每一個人都有一套立命安身的法則。不要老是拿自己的標準去規範別人,只管把快樂的種子散播出去。
我的鬼鄰居更像一個喋喋不休的慈母,在我每次出門時,會不憚其煩地叮嚀我,不要開快車,要愛惜自己的生命;也要尊重其他生靈。每一個生命的存在是既獨立而又環環相扣的。生命的存在雖有其獨立的意義;而生命的幻滅卻也必然波及另一些生命。大家活的都不容易,沒有人有權去侵犯另一個生命的存在。
鬼鄰居不但有這麼些種種的優點,最令人感動的是「它」幾乎沒有其他鄰居的缺點。比如:「它」從不製造噪音妨礙安寧;「它」從不形成髒亂,破壞環境;「它」不會亂蓋違建,有礙景觀;還有,「它」從不佔車位,傷人和氣。
這樣的鄰居,我去哪裡找呢?
最有說服力的是,我這個鬼鄰居正是道地的「厝」邊。「厝」字是停屍處之意;是給鬼住的;「茨」邊才是人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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