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4月21日 星期四

沒有時間生病的人

從老人的臉上看到什麼是承擔;什麼是成全。
 
我開始發現我面對的是一個台北的榮譽市民,他極有可能是台北市年齡最高的洗車工人。
早上,我會到寓所附近的一家傳統早餐店喝碗豆漿,吃個蛋餅什麼的,再去搭車上班。我經常會遇到一位老先生徐徐地走來。

文 / 鄭春鴻

「王伯伯好!」店裡的服務員都會很親切地主動招呼他。這家開了三十幾年的早餐店是由一個客家的家族一起組成的,他們工作勤勉,性情拘謹,不茍言笑。



今天我跟王老先生坐在一起,我遞給他一落報紙,他對我笑一下說謝,我們都沒「搶」到要聞版,所以就不認真看報,彼此聊搭起來。
「您吃得滿多的嘛!」我過去就一直發現他好福氣,年紀大了,一大早胃口還那麼好。
「哦!」他輕輕地哼了一聲答道:「還可以,我要工作呢!」
「工作?您做什麼工作?」我看他有點歲數了,應該已經退休。
「我幫人洗車。」
我眼睛發亮看著他,有點想不到。
他告訴我,每天從凌晨一點開始,一直到五點,他得到不同的定點洗十來部車。
「哇!您真了不起啊!您今年貴庚?」
「八十三歲了。」
我開始發現我面對的是一個台北的榮譽市民,他極有可能是台北市年齡最高的洗車工人。
「吃過早點後,我還要去洗車。」他說得滿輕鬆的:「從八點洗到十一點多,我還要再洗五部車。」
王老先生說十四歲從江蘇老家到上海,逃難到台灣,當兵當到四十七歲退伍後,早上在公路局當噴漆工人,晚上賣臭豆腐。做噴漆工做到五十幾歲,人家嫌他太老,不給做了,他就開始幫人洗車,晚上還是賣臭豆腐,他的臭豆腐攤子,幾年前才剛收,至於洗車則洗到現在。五點半,他要趕到體育場,他在這裡領導一個健康操團體,團員六點會來,他要提前來準備。做操做到七點結束,收一收電唱機、埸地,走到這家傳統早餐店喝豆漿。
「吃過早餐後,我還要再去洗另外的七部車,洗到中午十二點,吃過午飯才回家休息。」我一直傾聽他說自己的生活,聽到這句話,我的下巴差點掉下來。最近他告訴我,這陣子,他一天要洗十七部車,不論寒暑。
我們慢慢有了更深入的交談。王老先生說,他賣臭豆腐的攤子對面,有個老鄉擺了攤賣陽春麵。這位老鄉有一次跟王老先生說,他的住房太小,想換個大的,問王老先生要不要頂下他的小房,權利金50萬。王老先生正好沒房,就湊足了數,還加碼重新裝潢,一住就是三十年,把三個男孩都帶大,各有事業。
「後來,這個房改建成國民住宅,我配到一間,我的房現在值三千多萬呢!」故事聽到這兒,沒有不替老人感到欣慰的,天道酬勤,洵不誣也。
老人不但堅持勞動,而且堅持只要跟他住的人,都不准出錢。「是誰當家啊?」這一點他可拗得很。現在他們一家開飯,有十個人圍著吃,說到這兒,可以從老人的臉上看到什麼是理直;什麼是氣壯;什麼承擔;什麼是成全。
同時,我們更看到,什麼是父親。
「天這麼冷,您凌晨就工作,洗車要穿暖活點。別生病了」我不知從哪蹦出這句傻話。
「我沒有時間生病的。」他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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