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3月24日 星期四

吃便當?吃大餐 ?


黃煌雄監委訪問了那麼多白色巨塔的醫護人員_
他訪問了病人嗎_一個健保的調查案_沒有或少有病人的聲音_
總是很不可思議的_病人的每一張卡片_每一封信都是
健保體檢溫度的重要指標啊!(鄭春鴻攝)
 台灣的健保問題,經常被簡化成「要吃大餐還是天天有便當可吃?」這樣的論述把健保當綜藝節目來辦,完全脫離「醫療」的範疇,它完全忘記醫生和醫院為了什麼而存在的根本價值問題。

/ 鄭春鴻 

前一陣子,媒體報導監察院長王建(火宣)以監察委員黃煌雄調查的《我國全民健保總體檢案》為例指出,未來監委查案不要太勞動首長官員,監委查案應提前「做功課」,一個案最多問三次就可找出關鍵問題。
用生命寫出來的報告

黃煌雄受訪時表示,健保總體檢案是他「用生命寫出來的報告」,他要捍衛報告的尊嚴價值。他說,他在健保總體檢案投入的精神與心力都屬空前,如果變成技術問題,而不討論實質內容,恐怕會轉移焦點,讓人遺憾。
一個問題問三次就都能搞清楚?

監察院好不容易出現一位不願含混其事,「用生命寫出來的報告」的黃煌雄監委,不但被醫事及其他官員抱怨「擾官」,使「官」不聊生。可悲得是連監察院長也自認同僚沒「做好功課」,否則「一個案最多問三次就可找出關鍵問題」。這種說法實在令人弄不清有何依據?不同的問題,不一樣的調查對象,一個問題真的問三次就都能搞清楚?這樣論斤論兩的調查法,要不是每個監委都是包青天,出巡都備有虎頭斬、狗頭斬,遇有不說實話或支吾其詞之徒,都給先斬後奏,否則你說可能做得到嗎?倘若問題那麼簡單,我國每年都有辦國內醫學院及醫院評鑑,都由醫界中人互評,大家都是甲等,還需要什麼「總體檢」?
煌雄監委的《我國全民健保總體檢案》,令人想起美國的《弗萊克斯納報告》(Flexner Report)。這是一本調查美國和加拿大地區的長篇醫學教育研究報告,主筆人是專業教育家弗萊克斯納,這一份報告1910年在卡內基基金會支持下出版。當今美國醫學界許多方面的發展,受到弗萊克斯納報告影響甚深。

評鑑醫業是「行外人的」事,而不是學醫人的事

弗萊克斯納 (Abraham Flexner,1866-1959) 是一位教育家,但不是一位醫學教育家。他1886年畢業於約翰霍布金大學(Johns Hopkins University),教了四年書,在他自己的家鄉肯塔基州路易士維爾(Louisville Kentucky)設立他自己的學校。在他完成第一次醫學教育研究之後,他到英國及歐州去調查醫學教育,他建議許多慈善家在紐澤西設立了「普林斯頓高深研究所」。(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ies at Princeton)。
「當我知道Pritechelt 要我擔任這項工作時,我以為他誤把我當成在『洛克菲勒研究所』(Rockefeller Institute)的哥哥Simon了」。弗萊克斯納說:「當時我請他特別注意我不是學醫的,而且也從來沒有插手過醫學院校的事。但他回答說:『這就是我所要的人,我認為這些專業院校不應由這一行業的執業人員來研究他們,而應由一位教育人員來研究他們。我認識你的,我並沒有把你們兄弟兩人弄錯。這是一份『行外人的』事,而不是學醫人的事。』」。
   我之所以提起這段美國醫學史極其重要的往事,是因為確實很多人認為「醫學」是很「高深」的,一所醫學院、一家醫院、一個醫生好不好、稱不稱職?不是一般人看得出來的。的確,有些怎麼治病的醫學和其他科學,確實不是「門外漢」一下可以弄清楚的,但是要研判一所醫學院、一家醫院、一個醫生的好壞,更多關鍵是不用懂這些醫學和科學,只要有愛心,有同理心,就可以一眼看穿的。

吃大餐吃便當簡化健保問題

台灣的健保問題,經常被簡化成「要吃大餐還是天天有便當可吃」這樣的「葉氏(葉金川教授)論述」裡去。我認為這是連詭辯都稱不上的菜市場喊價說法。
葉金川教授說:「台灣平均每人每年看15次病,一次約3分鐘;美國每人每年只能看4次病,一次看15分鐘,兩相比較,結果其實是差不多,美國民眾全年能夠看醫生的時間大約60分鐘,台灣則大約45分鐘。但是,醫療費用方面,兩者卻差很多,美國每人每年平均7000美金,台灣只有950美金,美國是台灣的7倍多。」這樣的論述把健保當綜藝節目來辦,完全脫離「醫療」的範疇,它完全忘記醫生和醫院為了什麼而存在的根本價值問題。

別忘記醫生和醫院存在的根本價值

上醫院和上百貨公司不一樣,上百貨公司或到某商店,雖然有點逛街的意思,但最重要的是用便宜的價錢買到合意的東西,如果你還有別的事要忙,當然買東西的時間還要越快越好。至於上醫院也是這樣嗎?當然不完全是。
上醫院主要的目的就是把病看好。過程包括:掛號、門診、檢查(如果要排檢,或檢驗報告要過幾天才知道,則還要掛門診)、診斷、開刀(運氣差一點的話)、住院(運氣差一點的話)、開藥,回診。小病幾個小時,大病個把月也還在折騰。
這個看病過程,「時間」是問題嗎?有些病確實跟時間在賽跑,比如中風,半小時沒急救可能病情就不可逆了;比如心臟病發作,幾小時沒急救可能就一命嗚呼了。
不過,除了這些急症,其他的病都要有耐心的醫生,從你的病史,你的生活史慢慢問起,從中找到你致病的原因,對症下藥,先開點藥給你吃,穩定病情,然後對你施以詳細的健康教育,讓你知道日後要怎樣保養,才不會再患同樣的病。這一連串的事都需要「時間」,對醫院來說,「時間」就是金錢,醫護人員多跟你說幾件事,如果每位病人都如此,就等同於醫院要少看幾個病人,而少收入了。

「以顧客為尊」和「以病人為中心」不一樣

換句話說,醫生和醫院的存在,不是在一個白色的巨塔裡,買了很多天價的重型武器,然後架起質子攝影等超武,對準病人的額頭說:「要錢?還是要命?」也不是把病人當成顧客,一路陪笑臉,病人要做什麼檢查、想吃什麼藥、想多住幾天病房好申請更多的保險費,只要病人說得出口,一切「以顧客為尊」,統統答應照辦。「以顧客為尊」和「以病人為中心」是不一樣的,前者把病人當成衣食父母;後者把病人當成幫助對象。
醫院是一個使躺著進來氣如游絲的人,健步如飛地走出去的地方;醫生要處處為病人著想,也要教育病人善用健保資源,給病人「需要」的;而不是給病人「要」的;更嚴肅地,給病人的千萬不是「醫生自己要的」,這種把病人當搖錢樹的病人,等於拿「人的身體」做買賣、取回扣,這是敗德的。

天天都有50元便當吃的理論

 葉氏論述除了先提出就醫的可近性、費用,最有名的就是他提出的2300萬人,天天都有50元便當吃的理論。
「我們有沒有照顧到全台灣兩千三百萬人,美國有沒有照顧到全美三億人口,其答案很清楚,我們遙遙領先。」他說:「打個比喻好了,這就好像我們在路邊攤吃便當,只需要50元就可解決一餐,如果改去高檔餐廳吃法式的料理,一餐至少需二千元,兩相比較,我依照自己的能力,每天吃50元便當,整年都可填飽肚子,所以上高檔餐廳,不見得就是很好!畢竟多數民眾負擔不起這樣子的高檔消費。」

健康受威脅,生命是不可逆的

這樣的說法還是社會運動者的說法,而不是醫者的說法。做為一個醫生,看到病人時,只有一個想法,就是「用最先進、最好、對病人最適當」的方法來為病人解除病痛。有些病確實只要一個50元便當的代價,就可以要病魔退去,甚至只要好好安慰病人,不必開藥,他走出診間,病就好了;不過,確實有不少病要花大錢才能看好,這時候,健保局、醫院、醫生和病人則必須要站在同一戰線,我們的社會願意為「大家的健康」列出多少的預算,我們就只能「享有」這樣的福氣了。國內有許多醫院,比如和信治癌中心醫院,病人在該院所做的某些需要自費項目的醫療,或因為避免傳染必須住進單人病房所需自付的差價,病人都不需要花錢,因為已經有善心人士指定捐款幫助經濟不好的病人。
醫院雖然不是「有錢判生,無錢判死」的地方,但是醫藥費確實相當程度地影響了醫療的品質,弗萊克斯納也非常強調錢的重要性,他認為任何實質的改變都需要經費,尤其在學術機構,任何需要錢的事都很難辦。為了要改變美國的醫學生態, 佛氏不僅說醫學院校改進需要錢,他還幫助醫學院校爭取補助,最有名的是他幫助醫學院校從「洛克菲勒基金會」得到5億元以上的補助,這是他能改變美國醫學史的關鍵,而不是沒錢大家就「菜脯罔咬鹹」,吃卡壞一點。理由只有一個,吃卡壞一點,以後闊綽了還可以大魚大肉;健康受威脅,生命是不可逆的,該治療不付錢,兩三下可能就一命嗚呼了。

根本問題是怎樣去「弄錢來」

如葉氏論述所說的:「台灣與美國的醫療保險就像這樣,醫療費用很高,就醫可近性低,能付得起的人少,如果讓我自由選擇,寧可選擇每天都吃得起的50元便當,這樣才付得起,品質也還可以。」這絕對不是他真正的想法,因為一旦他生了大病,要他自費付錢得到更好的醫療品質,他一定願意的。
一個人吝於繳更多的健保費,一場病要忙翻了一群人,而你只願意付50元,你好意思嗎?這樣的待遇能持久嗎?能普遍嗎?要解決的根本問題是怎樣去「弄錢來」,包括一次又一次教育民眾,將它列入國中小學的公民課程,告訴大家健保的帳是怎麼算的:你不能自私吃香喝辣,惹來一身病兩腿一伸就要一群人像「公媽」一樣服侍你;必須教育民眾,在沒生大病的時候,就願意多投資一點錢在「全民健康互助金」上。

不到現場還真看不到真象

黃煌雄監委說,他負責的調查案花18個月,先後走訪全國144家醫院、101家診所或衛生所,聽取超過3000名以上醫師、牙醫師、中醫師與醫事人員等人問題,與醫師「座談」而非「約詢」。這份40萬字報告,只約詢9次,問題都很精簡。
的確,要看台灣的健保問題究竟出在哪裡,不真的到現場,找到關鍵人,談上幾句話,觀其眸子,還真看不到真象。有多少人要等到自己八十歲的老爸爸、老媽媽生病住院,自己為盡孝道陪老爸老媽在醫院裡住上幾天,左看看醫院的環境;右聽聽醫護人員看診巡房時說了什麼話?態度如何?才會驚訝地告訴自己:「啊!可不能生病哦!不可將自己的身體落在這些人的手上。」

我們回頭看弗萊克斯納的研究。佛氏說他只花一天的時間訪問一所學校,而且沒有任何測驗量表,他只用張開他的眼睛與耳朵,尋找學校品質的「明顯」(obvious)指標。他的程序非常簡單、迅速並且可靠。 「一個有很廣泛經驗而訓練有素的觀察者,能直入問題的中心。學校的精神,理想與專業設施很快就能把握。」
佛氏的研究是由「卡耐基高深教學基金會」(Carnegie Found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Teaching )所資助,佛氏與一位同事遍訪美加地區每一所醫學院校,用他的觀察來寫成這份報告:「卡耐基公報第4號」(Bulletin Namber Four)。這份公報非常著名,在卡耐基基金會之外也流行很廣。
佛氏的研究並不是一種「量的社會科學研究法」,而只能說是一種「教育的通識」(educated common sense),他不用標準與成果之關係等方法,而他所用的是最貼切實際的準則(criteria),一樣都不能少,那是一家最基本的醫學院必須具備的條件,包括: (1)學生入學的資格。 (2)教職員的量與質(the size training) (3)學校經費及其運用情形。 (4)前兩年的教學實驗室的質與量,以及所謂「前臨床部門」(preclinical benches)教師的素質。 (5)醫學院校與醫院之間的關係,特別是指學校使用醫院病床實習是否方便,醫院醫師是否就是學校的臨床教師等。
 

願意把「時間」投資在病人身上嗎?

同樣地,我們判斷一家醫院是不是好醫院,還真不必找專家來看,正如佛氏描述芝加哥的14所醫學院稱他們是「恥辱的國家,其法律允許它的存在... ...別提犯規鼠疫現場的國家。」首先,你如果發現你踏入的一家醫院,裡頭亂七八糟,東西亂放,整個屋子吵吵鬧鬧,地板廁所黏答答的、髒兮兮的。趕快離開這鬼地方吧!你到這種地方來,並還沒被治,就已經染上別的病了,這種髒亂的醫院絕對不會是好醫院。
當你進一家醫院,只要你發現,你所遇到的不論是醫護人員或行政人員,跟你說話或回答你問題的時候,都好像有一泡尿要去上廁所,雖然尿似乎沒那麼急,不過你可以感受到,如果你趕緊閉嘴,對他()將是幫上天大的忙。那麼,你所在的醫院,就很難稱為好醫院,因為他們不願意把「時間」投資在病人的身上,換言之,他們想多賺幾個錢,不過,他們會換句話說:「我們希望多服務一些病人。」

不會抓老鼠的怎麼會是好貓呢?

判斷一家醫院是不是好醫院,第二個標準,也不必請專家來看。治病,最重要的是要「對症下藥」,也就是要先確診,才能施藥。「對症下藥」這四個字說來簡單,其實以目前台灣平均看一個病人三分鐘,「誤診」的情形不能算少。「誤診」的結果就是怎麼看都看不好,至少沒什麼明顯的改善,甚至越看越糟糕,而醫生又沒跟你說清楚究竟怎麼回事。「不會抓老鼠的怎麼會是好貓呢?」一而再、再而三,曠廢時日,一直治不好病人的病,又不跟病人解釋這是怎麼回事,這家幫不上忙的醫院,顯然不會是好醫院。

連病情告知都沒時間不會是好醫院

如果一個醫生,把你看來看去,問來問去,對你的病正式的解釋,居然不超過一分鐘,而且你發現他一直都在打電腦,正面和你四目對望的時間,加起來不超過30秒。試想,他是神醫嗎?怎麼可能看出你的問題。而進一步,你可以這麼想,是誰把他搞成這付德性的,除了他自己之外,就是這家醫院的制度,是這家他服務的醫院不允許他詳細地對病人「告知病情」,並施以健康教育,如果他一定要這麼有良心地對待病人,那麼他就要減少收入。這一家連病情告知都沒時間沒本事的醫院,不會是好醫院。

你上的都是百貨公司啦!

現在的醫院,都已經很商業化了,他們以「老闆」自居,把病人當成「顧客」;他們把醫院打扮得像百貨公司,醫護人員對待病人都笑兮兮的,但非常職業性,一看就知不是真誠的。他們滿足「病人顧客」看病的習慣,你要快,我就快!快!快!快到連病人都忘了自己要的是什麼。
也許你會說:「沒錯啦!那就是我要的啦!」我告訴你,還好你沒生大病,因為你沒上過醫院。你上的都是百貨公司啦!
弗萊克斯納的研究公布之後,1910年和1935年之間,超過一半的美國醫學院合併或關閉。如果你也要求你上過像百貨公司的醫院也要關門,你等於自取其辱,因為有一大群人會圍著你,對你大聲地說:「你落伍了!現代的醫院本來就和百貨公司沒兩樣了。」當你抬起頭來,四周巡望,你發現,除了白色,什麼顏色你都看不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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